楚念尘

“沈十六，你还要脸不要了？多大个人了，不会自己洗吗？还要支使个孩子。”没等长庚开口，沈易就先嚷嚷了起来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，然后转向长庚道，“别理他，真是给他惯的......”

房里的顾昀哼哼着道：“我支使我儿子，关你屁事儿？闪一边儿，烧你的水去。”

“嘿你......”沈易被气得牙痒痒，他就没见过使唤别人使唤得这么理直气壮的，恨不能一撸袖子冲进去揍他一顿。

长庚笑着拦了一把沈易：“沈先生别气了，你还不知道吗，他就这么一个人。我进去瞧瞧。”

“他呀，也就是碰到了你这么个性子好的。”沈易无奈地笑了笑，“你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沈易说完后转身走进了厨房，继续去烧水，长庚站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，也不知为何，他总觉得心口通通直跳，缓了一口气之后才迈步往房里走。

       顾昀的这间房间不大，因为冬日寒冷，被密封的严了些，导致此刻满屋子水汽蒸腾、烟雾缭绕，甚至看不清五步开外的东西。长庚推门走进来，被热气兜头蒙了一脸，差点儿辨不清东南西北。长庚抬手挥了挥，拂开眼前障目的雾气，感觉自己也快成了个半瞎似的摸索着往有水声响起的地方走去。

长庚站在浴桶边，目光透过缭绕的雾气落在顾昀的肩背上，看到那些狰狞的伤疤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，嗫嚅着道：“怎么......这么多伤疤？”

       顾昀此人大多数时候都没个正经，吊儿郎当的，以至于他对长庚表明了身份，长庚也是将信将疑，直至此时此刻，长庚亲眼目睹了这些伤痕，才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确实是那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、披甲沥血的大将军顾昀。不需要什么玄铁虎符、《长亭帖》来证明，只这一身伤疤便已经足够。

水声哗哗，再加上长庚问的声音并不大，还有些含混不清，所以顾昀听的并不真切：“啊？你说什么？”

“这些伤，疼么？”长庚又往前走了一步，抬手抚上顾昀肩膀上的一条伤疤，轻轻问道。

这个场景太过熟悉，让顾昀不由想起当年在温泉别院的那一幕，只是这一回顾昀没有像上次一样对长庚的触碰避之唯恐不及，顾昀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句话，说道：“早结疤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庚明知道自己想听的不是这个回答，但他却又对这个回答挑不出毛病，他知道顾昀这是避重就轻，不想提起当初旧事，所以只好顺从顾昀的意思，不再多问，自顾自从水中捞起一条布巾，给顾昀搓背。

顾昀闭着眼睛享受着长庚的服务，忽然开口，声音透着些慵懒的说道：“曾经，也有一个人，满身的伤疤，比我这些看着还要可怕，我问他那些伤疼不疼，他的回答和我一样。当时我真想揍他一顿，可又舍不得。”

“那个人是谁？沈先生么？”长庚没有多想，只是下意识的问道。

顾昀不知想到了何处，笑了起来，他转过身来面对着长庚，眼角朱砂小痣红得灼人：“你希望他是谁？”

“呃......啊？”长庚被顾昀脸上的笑意搅合的有些心乱，手上动作不得不停下，面对顾昀这个有些让人摸不着北的问题，彻底呆住了。

“哈哈哈！”顾昀被长庚的样子逗笑，然后屈指在长庚额头上弹了一下，“问你话呢，发什么呆？”

长庚瞥了一眼顾昀，抬手摸着自己被弹的额头，撇嘴道：“又不是我希望是谁就能是谁，这个问题真没意思......”

“那个人啊......”顾昀轻叹一声，笑着道，“小时候和你一样，天天板着张脸，要笑不笑，跟个小大人似的，明明一肚子心事，却连一个字都不舍得对身边的人透露。”

“那他后来呢，后来变成什么样了？”或许是因为感同身受的原因，长庚不禁好奇起来，对顾昀所说的那个人产生了些同病相怜的感情。

“后来......”顾昀盯着长庚的眉目，看着他，却又像是在透过他回忆别的什么人，目光幽微，神思陷入过往，“他从小便倾慕着一个人，但是在他看来，那个人实在太过强大，让他可望而不可及，然后他就逼着自己拼命成长，用了四年的时间脱胎换骨，让自己可以和他所倾慕的那个人并肩。”

长庚莫名对顾昀所说的这个人心向往之，忍不住问道：“然后呢？他和他所倾慕的那个人怎么样了？”

“然后......他和那个人联手，一起挽狂澜于既倒、扶大厦于将倾，外敌尽退，山河犹在。”顾昀说完后很奇怪的笑了笑，他总觉得这么说有些过于标榜自己的功绩，但这却又是事实，他只能照实了说。

长庚为顾昀所说的那个人出神了片刻，然后回过神，继续给顾昀搓背，便搓边说：“你说的这又是哪个传记里的人物？还是根本就是你瞎编来哄我的？”

“哈哈，究竟是不是我瞎编的，等你长大就知道了。”顾昀说完后重新背过身去，心想，“傻小子，我说的这个人就是你啊......”

长庚：“如果真是你瞎编的，那你这次编的也真够用心了，和以往那些故事不一样。不过，你为什么不把他所倾慕的那个人仔细讲讲？”

“他？他有什么好讲的？”顾昀稍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，还好是背对着长庚的，不然饶是心大如斗的顾大帅怕是也得无地自容。

长庚不解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没什么意思，就是......”顾昀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，“那个人挺混账的，心大的很，对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人都不知道多关心些，如果他要是能再细心一些，那个倾慕他的人也不会......”

长庚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，他觉得顾昀说话的声音竟带了些哽咽的感觉：“不会什么？”

“不会吃那么多苦......”顾昀仰起头来，靠在木桶的边缘，忽然惊觉自己后脑勺压在了长庚的手上，便慌忙抬了起来，转头道，“你手怎么在这，压疼了没有？”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啊啊啊！我才不会说我被那句“外敌尽退，山河犹在”给戳到自己了呢，好羞耻！但是这句话就莫名的很适合啊。